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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虎豹逐鹿、曹純之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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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外寂靜非常,不時可以聽到,雪花掃落枯葉的聲音。月光映上門扉,依稀可以看得見堂中,父子對酌的身影。

建安五年,官渡戰場。秋風淩厲徹骨,卻吹不散那濃郁的血腥味。

與夏侯尚想象中的沙場快意不同,當他的長矛鐵劍上沾滿了鮮血的那一刻,他似乎覺得自己的手臂有些不聽使喚,平日裏稱手無比的兵器,也瞬間變得萬斤沈重。

那不是箭靶草垛,那是活生生的人吶!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慘叫一聲,便帶著滿腔怒火癱倒在了戰場上......

威嚴肅殺的虎豹鐵面後面,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,早已掛滿了淚水。畢竟,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罷了......

夏侯玄望著眉頭顫動的父親,給他斟滿了一碗酒。

“這場幾乎決定著天下鹿死誰手大戰,終於以我軍勝利而告終。在河北的戰場之上,袁軍但見‘曹’字帥旗的黑甲騎兵,便倒戈棄甲。先王竟是用了僅僅數年的時間,便踏平了冀、青、幽、並,一統了北方,從此,虎豹騎,也便成為了戰場的神話。”

“我就這樣,在戰場上,由一個少年,長大成人。已然見慣殺戮的我,總以為自己早就心若鐵石,直到後來,在青州,遇到了她......”父親的眼中,似有柔情無限,如若溫涼的清風一般,竟看的夏侯玄一癡。

建安十年,青州城郊,初秋。

外出摘采桑藥的姑娘正待歸家,卻驀然發現,林中那一匹駿壯的黑馬。

它似乎是受了腿傷,又像是在等候什麽一般,一直待在溪旁,不願離開,看那馬的裝束,像是一匹軍馬,在馬鞍上面,還懸著一只威嚴可怖的黑色虎面盔。

“馬兒,你一定是在等你的主人吧。”那姑娘蹲下身,憐惜的撫了撫馬的傷腿,取出了草籃中的藥草,放在口中嚼了嚼,輕輕的敷在了馬腿的傷處:“馬兒放心吧,敷上藥很快便好起來了。”

遠遠的,她似乎聽到了樹枝劃過金屬的聲音。一回頭,便看到了一名緩步而來的軍士。

那樣的笑容,就如同是溫暖的春風,又像是朦朧的細雨,瞬間化開了夏侯尚的心......

那樣的美,令他肅然起敬,他竟是向那女子躬身一揖,以至於采摘的野果落了滿地。

“後來,戰爭結束了。我便帶著她,一同回到了許都。我還記得,對她說過,等有一天,我不再打仗了,便帶她離開鬧市名都,去過平靜的日子......再後來......”夏侯尚舉酒一飲而盡:“再後來啊,剩下的事情,你便知曉了。”

是啊,再後來,便是先王賜婚,父母成婚。父親曾經允諾給寒姨一世的幸福,卻只能讓她做妾室。而母親則是如此的愛慕父親,卻永遠得不到同等分量的愛,好多事情,總是不由人的......

夏侯玄見父親有些傷感,便試著轉移話題:“那,後來,父親在軍中如何了,舅舅,還有曹純大統領呢?”

“說起你舅舅啊,有一件事,那可是威風無比,你要不要一聽啊。”夏侯尚舉起酒碗,笑了笑。

――

那年的北方,寒風仍是徹骨。年關將至,將士們卻是沒有還家,只為穩住剛剛平定的北境。

幽州,代郡郊野。

隨行的軍士們小聲的議論著。

“今年看來又是回不了家咯,可憐我家犬子年滿周歲,我卻不能歸家探視。”

“哎,這話就不對了,連主公不也沒有回中原,陪著我們一塊在這裏受凍嗎,還帶我們出來郊野狩獵?”

“說的也是,只是這樣的寒季,哪來的獵物,不過出來踏一踏北地的雪,也別有滋味。”

行獵隊伍的前頭,便是丞相曹操,以及虎豹騎統領曹純,豹騎營軍司馬曹休、夏侯尚,還有曹真等宗室年輕將領。

北地寒風,策馬踏雪,雖說沒有什麽獵物,倒也的確是別有風味。

淩冽的風聲中,似乎傳來了一陣異響,像是什麽巨獸在嘶吼一般。

打頭的護衛將領正想要派人前去查探的時候,疾風驟雪中便竄出一只龐然大物!是虎!

“保護主公!”隨行護衛急忙取出彎弓,卻不料天氣過於寒冷,那角端弓竟然硬的拉不開來。一行人只得短兵長戈護衛。

“早年便聽聞,燕代多異獸,今日一見,果然雄壯!”曹真豪爽笑道:“主公,臣請命,擒此猛虎,獻於陣前!”

未及曹操及眾人制止,曹真便脫馬而出。

“子丹,不可!”夏侯尚曹休喊叫一聲便急欲出列,卻被曹純制止。

“雪地甚滑,人多反而掣肘,施展不開!”曹純扯著二人馬韁,用命令的口吻說道:“放心吧。”

曹真縱馬盤桓,竟是與那猛虎在雪地周旋起來,只見他左手持著短弓,右手搭起羽箭,竟將堅硬的彎弓拉了開來,夏侯尚不禁心頭一緊。

“咻!”羽箭刺破了淩厲的寒風,刺破了阻擋的雪花,也射穿了猛虎的頭顱!

只聽的一聲厲吼,那虎轟然倒地,三軍舉戈喝彩,吶喊聲震動了荒野。[註1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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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舅舅當年,雪地裏射翻了那只猛虎,直接破格成為了虎騎營的軍司馬,一躍成為了曹純大統領的副將,真可謂是少年英雄!”夏侯尚爽朗的大笑著,似乎又是當年那個豪氣勃發的少年一般。

“既然父親和舅舅,還有曹休叔父,當年都是虎豹騎的副將,那為何,如今軍中已不見虎豹的名號?”夏侯玄突然十分好奇,隨口問了一句。

“那,便是赤壁之後的事情了......”

――

建安十三年,夏七月。丞相曹操大軍南下,征伐荊州。八月,荊州牧劉表病逝,其子劉琮率眾投降,劉備率殘部南逃。

虎豹騎統領曹純接到任務,務必要趕在劉備逃到江夏之前,將其截殺。

荊州某郊野,奉命截擊的五百虎豹,正在原地做著短暫的休整。

夏侯尚用殘缺的戰袍,擦拭著沾滿血漬的鐵劍。以往都是兄弟一同並肩作戰,可是這次,子丹、文烈全都奉命北禦烏桓,自己竟然有了一絲莫名的恐慌。

“兄弟,趁著這點時間,喝兩口水吧,估計不到一刻,咱們又要出發了。”一名同行的軍士扔過來一只水袋。

夏侯尚接過水袋,美美的喝了一口,他看了看那名軍士,只見他面容清秀,竟像是個儒生,不似軍伍之人,更何況還是虎豹騎中人,夏侯尚開口問道:“兄弟看著面熟,可是一個營的?”

“我和你一樣,都是豹騎營的,我叫於圭......”那人話未說完,便聽到一陣擂鼓之聲,夏侯尚起身執劍,和於圭一道跟隨隊伍向南追擊。

“原來師父以前也是虎豹騎的士兵,怪不得這麽厲害呢......”夏侯玄不禁喃喃道。

“雖然曹純大哥帶著我們全速追擊,但還是在長阪坡,讓劉備逃走了。先王大怒,敕令虎豹騎不得繼續跟隨大軍南下,於是我們只能留守在襄陽,等候著主公的捷報。”

“結果......當年赤壁,先王不是戰敗了嗎......”夏侯玄聽的入神,接著問道。

“不錯,聽聞大軍在赤壁烏林遭到火攻,曹純大哥即刻便率領全軍四千餘人,南下營救馳援,當我們趕到赤壁時,卻不知先王早已撤向華容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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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安十三年,赤壁。

當曹純率眾抵達戰場時,卻發現到處一片煙火狼藉,大戰竟是早已結束停息。

“報......”西北方向一騎飛奔而來:“將軍,探得主公已向華容方向撤兵!”

“華容......”曹純微微皺眉,旋即下達將令:“全軍向華容方向徐徐撤退,為主公阻擋追兵!”

“諾!”各營將領慨然奉命。

“當年,我們後撤了不到二十裏,便與東吳的追兵遭遇,當時,追來的人足足有兩萬餘,而且,全都是吳地的精銳之師,丹陽上甲......”

建安年,荊州戰場。

戰鼓雷雷,殺聲震天。

長途奔襲不久,尚未來得及休整的四千虎豹,正在與氣勢如虹的兩萬丹陽上甲血戰。

夏侯尚第一次覺得,虎豹可能要敗了,他的內心竟是慌惶起來,不久前家中還來信,說夫人已懷身孕,不知是男孩,還是女孩呢......還有寒兒,不知她近來可還好......

註意力分散的他,竟沒有擋住飛來的流矢,利箭貫穿了他的右臂,恍惚中,只聽到耳畔喊殺聲不止,他終是昏厥了過去。

“夏侯尚!”不遠處的於圭急忙舉起圓盾,跑上前去護住夏侯尚......

“不知何時,戰鬥已經結束,雖然殺敵萬餘,但虎豹也是損失慘重,竟折損了近兩千人,被於兄救下後,我的右臂受到重創,即使痊愈,也無法再拉開虎豹軍中的彎弩,於是只能離開虎豹騎。”夏侯尚又飲盡了碗中酒,慨然長嘆一聲:“第二年,你也便出生了,欣喜之餘,我想起應當宴請虎豹中的兄弟們,當然也包括曹純大哥,可沒想到,不久從長安便傳來了噩耗,年僅三十餘的曹純大哥,竟然突然病逝......”

夏侯尚有些恍惚了,他似乎又想起了,曾經的大統領,每次沖鋒前,自信的表情;還有當年的一場慶功宴,軍帳中半醉的大統領,拍著自己的肩膀,說的那一句‘兄弟......’

“曹純大哥逝世後,虎豹便解散了編制[註2],混入禁軍之中,後來啊......先王駕崩,子桓成為了魏王,我和子丹、文烈也各自鎮守著一方,很少再聚了......”

庭院外,天幕的顏色由深轉淺。

仍舊是漫天雪舞。

【註1】:《三國志·魏書九》:“(曹真)常獵,為虎所逐,顧射虎,應聲而倒。太祖壯其摯勇,使將虎豹騎。”

【註2】:《英雄記》中講,曹純逝世後,有司官員問曹操,何人可以繼續統領虎豹騎,曹操回答:“純之比,何可覆得!吾獨不中督耶?”,意思是有誰能夠比得上曹純呢,還是由我自己來統率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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